专访丨张戈军:实现能在四个瓣位开展瓣膜介入置换手术,国家心血管病中心的背后是严谨和温度的医学

有人说,从医有三重境界,第一重叫治病救人,能够看好病人的疾病。第二重叫人文关怀,不仅看好病人的病,还有悲天悯人之心,对待病人如亲人一般。第三重,是进入病人的灵魂,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

命运的大手扬起又落下,许多患者身在其中常常毫无抵抗之力,或许当患者千方百计与某位医生建立起沟通的时候,这位医生就已经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对医生来说,用精湛的医术提高生命的质量,就是守住了患者生活的希望。

张戈军

中国医学科学院

阜外医院


“医生必须要有人文的色彩,我们面对的不是机器,与其它理工科专业的工作不同,我们工作的对象是有血有肉的人,不能只停留在生物学的层面。”正因如此,张戈军教授用一种极其严谨的态度不断修正着自己的一颗医者仁心,在对心脏的修修补补中感悟医者应有的温度。

从早期的小儿先心介入到球囊扩张介入再到如今的瓣膜置换,张戈军教授经历了结构性心脏病诊疗的一轮又一轮浪潮,身处其中,他学习也融汇着各项先进技术,以严谨的心态积极探索,同时也修炼着自己的内心。

01

来自丽江的三尖瓣患者

彩云之南,四时鸟语不断,长年和风送凉。玉泉随意穿街过,龙潭有情映雪峰。山川湖海赋予了这里的人间烟火一份独有的灵气,地处云贵高原又让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更容易受到心血管疾病的侵扰。

七月,今年夏天极端的气候变化似乎没有影响云南这片净土,远在北京的张戈军教授通过掌上阜外医院APP线上接诊了来自丽江一位三尖瓣病变患者的问诊。

患者早年曾因风湿性心脏病在外院接受过一次二尖瓣置换手术,后在随访过程中发现三尖瓣关闭不全,再次接受了三尖瓣外科修复手术,因成型失败改为换瓣。术后近三年时间左右,植入的生物瓣膜发生衰败,患者有明显症状,活动后胸闷气短且浮肿严重,有腹水,肝脏长时间淤血,合并蛋白丢失性肠病,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已经无法正常生活。

随后,患者前往之前为她行三尖瓣手术的医院就诊,主治医生建议再行三尖瓣瓣中瓣介入手术治疗以改善情况。常规来说,外科三尖瓣置换手术再次发生衰败的时间大约为10~15年,手术后不到三年再次发生衰败使患者对之前医院的信任度有所动摇,遂转而寻求国家心血管中心,希望得到更优质的诊疗。
“她首先是希望能约到我的门诊号,但人太多没约到,所以只能约线上。我当时详细询问了一下她的基本情况,因为患者当时的身体情况的确很差,外科手术风险很高,后来我们经过论证也建议给她进行瓣中瓣技术,她自己也愿意接受手术。”张戈军教授说。
考虑到患者是云南丽江人,国家心血管病中心在云南昆明设有分院,在云南阜外医院(简称云阜)开展手术医保报销比例要更高些,能为患者减轻一定程度的经济负担。此外,国家在云南筹划建设云阜一项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希望全国医疗水平能更加均等化,让老百姓能尽量在当地就诊,减少异地看病所带来的困扰。
同时,云阜结构团队早已积累了丰富的诊疗经验,之前已成功开展过比三尖瓣瓣中瓣更复杂的二尖瓣瓣中瓣手术,还有三尖瓣夹合术和一些其它创新器械的首例应用手术,团队完全有实力为本例手术提供技术支持和手术条件。
因此,经过和患者商议,手术被安排在了云阜。

02

选对瓣膜是手术成功的一半

接下来就是为患者制定详尽的手术策略。
心脏介入医生身经百战的锤炼让他们对心脏结构有着充分认知以及对处理复杂病变的一份从容,在瓣膜植入手术操作方面张戈军教授并没有遇到太多阻碍。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时选择对的瓣膜成为了保障手术顺利开展的基石。
中国医学科学院阜外医院素来以其雄厚的技术力量、精湛的医疗水平和严谨的学术作风在业内享有盛誉。云阜自落地建设起,即代表了国家心血管病中心要为云南地区心血管病患者带去同质化的诊疗服务,同样的,还有相同严谨的诊疗规范。对于医生在诊疗技术的创新和探索方面,国家心血管病中心鼓励医生大胆尝试的同时,也要求必须基于患者需求和保证安全,在此条件下选择最合适的手术器械,通过伦理委员会和新技术委员会两道审核标准方可开展新技术手术。
“我们医院对新技术和审核是比较严格的。任何一个医疗探索要尽量减少对患者的伤害,尽量保护患者安全,这是伦理审核最基本要素,如果我们只是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为了完成某项任务,放松审查机制,这对患者对专业都是不利的,风险也比较大。”
本例手术同样的也在瓣膜器械选择方面进行了严格筛选。
选择球扩瓣是毋庸置疑的。但由于当前国内临床上尚未出现完全商业化的、经过国家药监局批准应用于三尖瓣瓣中瓣手术的此类瓣膜,而国产球扩瓣大部分还尚处于临床试验阶段, 唯一一款在国内上市且经过美国FDA批准应用于三尖瓣瓣中瓣置换的手术器械是来自国外的SAPIEN 3。
虽然SAPIEN 3同样未取得NMPA批准用于TVIV手术,但美国权威机构FDA已经将该款瓣膜的适应证拓展至TVIV,且SAPIEN 3在国外上市已久,欧美国家术者也已成功应用该款瓣膜成功完成了数千例二、三尖瓣中瓣介入手术,手术的安全性和有效性已经得到证实。
出于上述因素的综合考虑,再经过云南阜外医院新技术委员会和伦理委员会的严格审查,本例手术最终所选用的器械材料为SAPIEN 3瓣膜。
选好瓣膜器械后,手术的难点仍然接踵而来——
无法与患者之前所植入外科生物瓣的厂家取得联系的情况下,如何确定瓣膜的真实内径?
张戈军教授解释,不同厂家生产的瓣膜都有其独特的物理化学特性,对外宣称的瓣膜直径其实是瓣膜外径,要想更详细了解瓣膜的相关数据,则需要与厂家提供更多信息。然而,行TVIV手术关键是要明确外科生物瓣的内径大小,方能选择出合适大小的瓣膜型号,在不清楚瓣膜真实内径的情况下盲目选择瓣膜则会为手术带来不利影响。
若选择的瓣膜型号过小,瓣膜就容易发生移位,若型号过大,瓣膜展开不充分,瓣膜则可能更容易发生衰败。
面对此类情况,心血管医生群体常常会借助一款来自国外的APP来获取想要的瓣膜相关资料。尽管APP收录了多家瓣膜器械研发公司所生产各类瓣膜的真实数据,但由于APP是来自海外,其中的所收录的瓣膜资料多为诸如美敦力、爱德华、雅培等“大厂”所生产的瓣膜产品,而本例手术对象所植入的外科生物瓣为国产瓣膜,APP上并没有相关数据。
张戈军教授只得另辟蹊径。
首先他仍然选择以该款APP为参考依据,将国产外科生物瓣与海外瓣膜产品进行类比,找到与它相似的国外瓣膜产品。
“比如说我们感觉它像爱德华,我们就在APP里查询爱德华生物瓣的内径大小和相关手术数据,以此预估它的大概范围。”
其次,通过CT测量瓣环径。一些品牌的外科生物瓣带有金属标记物,CT测量得到的数据也会比较精确(本例手术患者是有的),之后再将测量出来的内径结果与APP上与它相近瓣膜的数据进行对应。
第三,在术中建立好轨道导丝后,先使用测量球囊根据球囊上的压迹再次获得瓣膜内径真实大小,综合以上几个角度,最大程度精确预估出外科瓣膜的真实内径,选择合适大小的介入瓣膜。
“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只得通过这些方法来多角度印证这个瓣膜的内径大小。”

03

再突破,成为全国唯一能在四个瓣位开展手术的中心

就这样,7月9日,一切准备就绪,手术正式开始。

术中,张戈军教授在云阜结构性心脏病团队的支持下,顺利将一枚SAPIEN 3瓣膜送入患者三尖瓣处,完成瓣膜置换操作。和预想的结果一样,瓣膜既能安全锚定,又能在植入后充分舒展,带来良好的血流动力学。目前患者在当地医院随访情况良好,全身浮肿程度已大大缓解。
此例手术的完成标志着张戈军教授的方法奏效了,也代表着国家心血管病中心和云南阜外医院在结构性心脏病领域实现又一突破,成为了全国唯一一家能在四个瓣膜位置熟练应用SAPIEN 3瓣膜开展介入置换手术的术者。
此前,张戈军教授和潘湘斌教授在胡盛寿院士、蒋世良的支持和指导下,长期致力于经导管肺动脉瓣置换的临床实践与研究,是我国肺动脉瓣置换领域的先驱者之一,曾七次受邀前往加拿大、希腊、巴西、阿根廷等国带教肺动脉瓣植入术,并提出了“PPVI中国方案”。2021年2月26日,张戈军教授还曾应用SAPIEN 3瓣膜完成了国内第一例球扩瓣的经导管肺动脉瓣置换术。
而在TAVR手术领域及二尖瓣置换、二尖瓣瓣中瓣植入,国家心血管病中心的实力更是毋庸置疑。TAVR技术在我国发展已有近12年历史,国家心血管病中心也早已在我国TAVR技术刚起步时就以投身其中,至今已积累了大量TAVR手术病例,是推动我国TAVR技术的发展的重要力量,如今已成为国内TAVR手术四大一线医院之一。
国家心血管病中心历经60多年发展,实力雄厚,在业界素来以善于规范化的完成各种急难险重的手术见长。去年11月4日,张戈军教授就曾带领团队采用SAPIEN 3瓣膜完成了一例主动脉瓣位及二尖瓣位的生物瓣置换术后生物瓣衰败的一站式手术。
从TAVR到二尖瓣、肺动脉瓣再到今天的三尖瓣瓣中瓣,张戈军教授分享了个人在心脏的四个瓣位都应用SAPIEN 3瓣膜开展的介入手术的感悟。
“对我来说最大的感受还是一款瓣膜器械在手术适应证上不断拓宽的潜力,包括国产的瓣膜也可以严格按照这个思路来进行科学的设计和规划。虽然有的瓣膜病发病人数较少,但患者是有临床需求的,我们作为医生的本职是要治疗患者、帮患者解决问题,重获健康,这是根本,我们都要基于这样的立场来思考问题才能把医学工作做的更好一些。”
的确,生命的天平上有一个砝码,份量非同寻常,需要考量的维度从来都是比宽广更宽广。

04

一份20年的“人情”

厚积薄发,这用在每位心血管病介入医生的身上都最合适不过。无数台手术的精练与日积月累思考成就了一位医生的成长,为其之后不断拓宽诊疗方式,创新手术术式奠定了“薄发”的基础。
从结构性心脏病的范畴出发,结构性心脏病的介入治疗经历了三个阶段。首先是先心介入治疗的探索,其次,是80年代中期二尖瓣球囊扩张技术为代表的瓣膜病介入疗法以及九十年代中后期先心病介入的快速发展,第三,是现阶段以主动脉瓣经导管介入治疗为开端及之后逐步发展的二尖瓣、三尖瓣、肺动脉瓣等瓣膜病的介入治疗。
张戈军教授很幸运地搭上了先心介入和瓣膜病介入治疗的快车道。90年代中后期,先心病的介入治疗快速发展的潮头已经来临,张戈军教授敏锐的捕捉到其中的先机,在戴汝平指导下从事先心病临床实践和研究工作。2010年后,TAVR技术在我国逐渐起步,经导管肺动脉瓣置换技术也几乎同期开展,,张戈军教授同潘湘斌教授合作,顺势开展了肺动脉瓣置换技术的探索,并从医工结合的角度促进国产肺动脉瓣瓣膜器械的发展和临床应用。
尽管介入手术与传统外科手术需要“开膛破肚”、以最直观的方式观察心脏结构病变不同,是借助影像仪器监测使用导管、导丝等器械在心腔内操作,但这也要求术者需要对心脏整体解剖形态有着充分的理解,因此熟悉影像学的医生在结构性心脏病的介入治疗中存在一种独特的优势。
一些天然的优势加上持之以恒的努力,让张戈军教授在先心病介入、瓣膜病介入尤其是肺动脉瓣置换领域逐渐有所成就。不仅参与了相关器械的研究,提出了和早期不同的手术理念,并且多次受邀前往加拿大、巴西、阿根廷、巴西、希腊、香港等多个国家和地区带教TAVR、肺动脉瓣置换等结构性心脏病介入手术。
其中,最有意义的是2018年加拿大的一例肺动脉置换手术带教活动。当时,需要带教指导的加大拿医生正是20年前曾受邀到中国为阜外医院带教室缺介入手术的Miro教授。
“我和潘湘斌教授还把我们老主任蒋世良教授和他当年的一张合影放大送给了Miro教授,他也很感慨,说当年我帮你们做室缺手术的带教,现在轮到你们来帮我做经导管肺动脉瓣置换手术的带教,这充分反应了中国的进步。”
张戈军教授还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博士生导师、中华心血管病学会结构性心脏病学组首任组长戴汝平教授。戴汝平教授听罢打趣说:“我们先心病介入发展早期有两位加拿大医生来带教,这下欠他们二十年的人情算还给他们了。”
两台手术,两代医者,一份跨越20年的人情。世事千帆而过,路的尽头终会是情怀和责任。
不得不提的是,张戈军教授也是云南阜外医院结构性心脏病病区的常驻主任医生,每个月他都会抽空飞往云阜开展一些复杂或疑难的临床诊疗工作,或开展新技术。
虽然很辛苦,但与云阜同事五年的相处,大家在这片彩色的土地上携手完成了诸多在张戈军教授看来十分有难度的诊疗工作,一起为了某一台手术的圆满完成熬夜奋战过,也曾一起领略过彩云之南的秀美,感受过这篇土地上的温度。他觉得,能够继续帮助到当地老百姓,自己也开心。
在行医的这条路上,那些让他心旌动摇的,最后都化成了修补一颗心的动力。

“做先心病手术的医生,无论是外科还是介入,其实内心都有一份情怀。因为患者大多数是小朋友,小朋友是有未来的,他们会长大成人,成为这个国家的建设者。现在我们就常常能看到,当年不过2~3的小小孩童,如今已经成长为了20岁左右充满朝气的青年人,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为医者,治心更修心。其目的,在于不断超越,正心诚意修齐治平;一颗心,一个病人,一个家庭,一个国家;如此极高明而道中庸,致广大而尽精微,尊德性而问道学。

专家简介

张戈军

中国医学科学院阜外医院

结构性心脏病中心副主任,结构性心脏病一病区主任。国家心血管病中心专家委员会先心病专委会委员,国家医学考试中心心血管内科专科医师考试专家委员会先心病组学术秘书,国家先心病介入诊疗质控中心委员兼秘书等职务。

擅长各种先天性心脏病的介入治疗以及经皮瓣膜球囊成形术,各种经导管瓣膜植入术及修复技术,经皮左心耳封堵术等各种结构性心脏病介入治疗技术,还擅长于复杂先天性心脏病的影像诊断和镶嵌(外科+介入)治疗技术。

多次受邀赴加拿大、巴西、阿根廷、香港等国家和地区指导当地医生开展结构性心脏病介入治疗,是首位在北美发达国家指导经导管瓣膜置换术的中国医生。作为项目或课题负责人参与有关心血管病介入治疗的“十三五”国家重大专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课题等国家级科研项目,作为主要参加人参与“九五”至“十二五”等多项国家级科技支撑计划课题;作为主要完成人或第一完成人曾获中华医学科技奖、华夏医学科技奖、教育部科技进步奖、《介入放射学杂志》优秀论文奖、阜外医院医疗成就奖等多项奖励;发表论文60余篇(含SCI论文),参加编写专著、译著10部(其中2部担任副主编或副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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